“噼里啪啦……”
北风吹雪四更初,嘉瑞天教及岁除。
爆竹声作响,这天下便进入了咸通八年,而陇右的高进达也动作不慢,已然从陇右各地调遣了二千二百名官员南下。
除此之外,他又征募兵了三川出身,能够适应三川气候的四千四百名吏员南下。
六千六百名官吏,这已经是现如今陇右所能动员储备官、吏的极限。
正因如此,高进达特意书信请示了刘继隆,询问是否要将已经参军达到两年,亦或者超过两年的大学毕业学子直接选拔为官员。
“如今我军中有一千八百五十二名已满两年戍兵期的大学学子,按照原本的要求,理应是从吏两年,然后再升阶,逐步拔擢为官。”
“可局面如此,不管是官吏还是将领,都缺少了他们这种文人,哪怕就地招募三川百姓为兵,也需要他们担任将领,为其扫盲才行。”
成都府衙内,凯旋而归的张武跟在刘继隆身后,二人闲庭漫步府衙之中,看着新来到的官吏们不断忙碌穿梭。
张武眼见自家节帅不开口,他接着继续道:“节帅,陇右中男(十八岁)以上,且完成小学学制的男子,不是在读,就是在各行业做工,亦或者在下乡,已经没有更多的兵员供我们征募了。”
他话音落下,刘继隆也带着他停在了某处长廊,随后坐下。
“高进达那边,征募了多少兵卒?”
刘继隆沉稳询问,张武见状回答道:“如今有三万二千州屯兵,另有新卒四万六千余,已然是征募的极限。”
陇右的基础教育发展多年,可人口问题也只是近些年才解决的,所以陇右纸面上虽然有十六万学子,但大部分都是低于十三岁的小学学子,就读大学的不过三万多人。
这三万多人的年龄,普遍在十三到十八之间。
除临州大学外,其余大学按照流程,最少需要下乡、当兵各两年才行。
也就是说,陇右的理论与实践教学,前后十四年,从七岁到二十岁结束。
二十岁以后,若是要走上仕途,则是从最基础的吏员开始逐步做起。
按照陇右官员升迁的考功制度来说,三十岁前能当上正九品上的官员,便已经十分不错了。
当然,若是一路考功评为甲等,当上从七品上的官员也不是没有可能。
对于培养学子,官员升迁,陇右有自己的一套规则,但这套规则现在显然不太符合陇右所面对的局面。
接受过小学教育且毕业,年龄在十八以上的陇右男子,大概有八成都被招募为吏为兵了。
算上四万多老卒,眼下陇右军队中有十六万职业军人,其中七万左右是经过扫盲才掌握基础文化的老卒和州屯兵,真正接受小学教育并毕业的军人,只有五万左右。
除了这十二万人,剩下的近四万新卒,便是张武和耿明在三川招募的兵卒,但文化程度与文盲无二。
指挥一群小学毕业的兵员,和指挥一群文盲,后者难度无疑更大。
张武话里话外,都是想让刘继隆从大学那几万学子里,放出一批学子来三川,继而帮助三川的这四万新卒摆脱文盲的帽子。
刘继隆也知道他的想法是什么,但他不可能提前放出已经花费七八年心力培养出来的那些大学学子。
天下还很大,打天下容易,守天下才难。
想要守好天下,还是得用陇右自己的读书人才行。
思绪间,刘继隆开口说道:“我把大学毕业的在军学生,尽数调来三川。”
“这一千八百多人加上即将南下的那一万六千多西川新卒,差不多有一万八千多人,而你们自己募兵的数量又不过三万六千多人。”
“这样一带二的情况下,最快半年,最慢一年,三川本地招募的兵卒,就能摆脱文盲的帽子。”
“至于让大学学子提前毕业,亦或者跳过下乡这条路直接参军,我是不会同意的。”
“直接跳过下乡,这对于他们日后从军为官都不好。”
刘继隆顿了顿,随后说道:“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,我们用那些世家子弟维持局面的时候,三川各县叛乱频发。”
“如今我们的人到来,你且看看,这些世家豪强还能不能趁机作乱。”
“三郎,行军打仗固然重要,但治理地方也同样重要。”
“自古以来,往往都是打天下容易,守天下难。”
“陇右的那三万多大学学子,不到万不得已,我是不会提前调动他们的。”
刘继隆把话摆在这里,不管张武是否理解,他都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一句话了。
张武也心知肚明,好在他也不迂腐,毕竟他也是受了陇右教育的人。
“末将明白了。”他作揖应下,刘继隆也颔首说道:
“你们掌管都督府,不能光顾着打仗,也得注重地方民生,尤其是修缮水利,修整道路,帮助百姓修葺房屋,治理耕地等等。”
“你手中的西川是个富庶的地方,但为何成都府以外的百姓那么困苦,你得想想清楚。”
“等义山到来,他会帮助你和耿明治理西川和东川,但你们也不能依赖他。”
“义山毕竟不再年轻,若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,我也不会劳烦他走这千里路途。”
刘继隆话虽这么说,但想到多年不见李商隐,如今能等他到来见上一面,交代些事情,他心中也着实高兴。
这么想着,他便起身与张武往中堂走去,不多时便来到了中堂。
张武眼见他要处理政务,便主动告辞离开了。
在他走后,刘继隆也翻看了高进达派人送来的那些文册。
这些文册,基本都是陇右的钱粮度支与图籍和吏司文册,看得人一个头两个大。
但即便如此,刘继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翻看,并从中了解到了如今的陇右情况。
事实证明,三川的世家豪强确实富得流油。
眼下不过是正月初三,但此前半个多月时间里,陇右军便镇压了二十二场叛乱,抄没了十八个世家,五十九个庶族,查抄的耕地多达三百多万亩,现钱和黄金白银以及商货粮食更是不计其数。
前后往陇右送去了二百多万贯现钱,以及价值八十多万贯的黄金白银。
除此之外,三川自己留下了一百多万贯现钱,以及价值五百多万贯的商货和三百多万石粮食。
送往陇右的那些现钱为高进达解决了燃眉之急,最少足够他应发陇右近一年的度支了。
如今的陇右有兵十六万,官五千二百余人,吏一万二千余人,还有国子监的七千二百余名教习。
夺取三川后,各类开支骤增,每年固定度支都在三百四十万贯浮动,压力不轻。
不过从三川获取的土地人口来看,来年陇右的赋税也将增长,而丝绸之路也将因为三川的市场重启。
都护府仓库里挤压的那些香料,总算有了用武之地。
刘继隆缓缓合上文册,揉了揉眉心,在心中思绪道:
“二府二十九州,旧册抄录中有三百二十余万人口,二千四百余万亩耕地。”
“这毕竟是抄录的数据,恐怕早已失真,具体的得等都护府治下的这些官吏重新丈量,重新登籍造册,均分田地后才能知晓答案。”
“不过即便是抄录的旧数据,以此数据推算,按照陇右的税率进行征税,也能征得最少八百万石粮食。”
“加上商税的话,以市价折钱,应该不少于六百万贯税收。”
“这税率与朝廷相比,着实不高,但此前在陇右可以将田地尽数均分,而三川却还有大量土地掌握在世家豪强手中。”
“我如今不能与他们彻底撕破脸,四成的税率还是太高,倒是可以酌情降低些。”
刘继隆放下揉眉的左手,接着在纸上涂涂画画,很快便有了主意。
“将税率下调至三成五,虽说没减少太多,但也比朝廷正税和杂税带给百姓的负担降低很多了。”
刘继隆暗自颔首,随后召来府衙的官员,将最新的税政告诉了他们,并让他们将自己的手书送往陇右。
既然要降,那自然是陇右治下所有地方都要降税,单降低三川可不行。
更何况乱世重税,治世自然要轻税。
陇右的百姓也差不多繁衍了一代人,土地却没有扩张太多,人均耕地还是那么多,酌情降低税率,也算在鼓励陇右的百姓,让陇右出身的兵卒看到征战的成果。
“吏治问题,着实需要认真对待。”
刘继隆看着那些旧册,眉宇间隐隐闪过忧愁。
明明朝廷在三川的总税率并不低,百姓几乎承受着四成五的税率压榨,可朝廷能收到的钱却并不多,大头都被胥吏和地方官员中饱私囊去了。
最后百姓承受了盘剥,地方官员胥吏吃得脑满肠肥,朝廷却依旧苦哈哈的过着日子,还背负了地方官员胥吏的骂名。
估计坐在皇位上的李漼怎么也想不明白,他不过加了二分税,每亩地不过就加几斤粮食,怎么就把百姓逼得不得不造反了。
殊不知他只加几斤粮食的税,而地方胥吏却加征十几斤的税,每亩加征十几斤。
对于亩产在一二百斤徘徊的耕地来说,这十几斤粮食似乎不多。
可别忘了,这只是加征的税,而在加征之前,这天下的土地,早就不知道被征了多少税。
兴许在皇帝眼里,朝廷在每亩地上所征的税,总数也不过就是二十几斤粮食。
但是在地方胥吏手中,这二十几斤粮食,早就翻倍成了七八十斤粮食。
原本还能苟活的百姓,若是遇到点人祸,亦或者倒霉遇到天灾,那除了揭竿而起,便再无他法了。
自古以来,历朝历代灭亡的下场,皆是如此。
用前世那位老师说的话就是“脱离百姓太远”,所以才觉得自己的加税仅有那么“一点点”。
吏治问题怎么解决?刘继隆想的办法是将吏员纳入官员升迁体系中,给吏员发俸禄,考功升迁。
这只是第一步,第二步则是培养许许多多可以更替吏员的人,让吏员自己产生危机感,所以国子监应运而生。
抓反腐只有开始,没有结束,而刘继隆要做的就是可以随时随地抓任何人,任何人被拉下马后,都能有人快速补上。
总而言之一句话,这官吏你不干有的是人干……
这套制度很简陋,但足够应对如今的局面了。
只有更为具体的制度,那得等到即将平定天下,甚至已经平定天下,他才能重新构思。
毕竟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太多了,单说世家豪强的问题,他就得花费心力平衡应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