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此同时,制胜关内的郑畋三人也凑到了一处,围在沙盘前。
王式面对二人,干脆指着沙盘说道:“若是明日叛军拔营,我军必须也跟着拔营。”
“制胜关留五千人驻守即可,余下三万五千兵马,必须赶在五日内驰援百里城、灵台县和梨园寨!”
“好!”二人没有任何异议,对王式所说的十分信服。
正因如此,当翌日清晨制胜关的守军发现汉军开始拔营后,制胜关内的官军也开始了拔营。
双方各自开始绕道进攻,绕道防守。
消息传到庆州时,已经是两日以后。
“叛军来进攻宁州了?!”
长武城内,虽入黑夜,衙门却灯火通明。
杨玄冀听着自家养子杨复恭口中读出的军情,脸色骤变,举止惊慌。
杨复恭见状安抚道:“阿耶,我军在长武有一万五千兵马,长武依山傍水,易守难攻,便是叛军来攻,也不是那么容易的。”
“眼下庆州和宁州诸多百姓还未南撤,我军可不能在眼下节骨眼上后撤,不然必定会被至尊论罪。”
邠宁镇强行迁徙百姓南下不过才开始三日,三日时间根本撤离不了太多百姓。
如果想要达到王式所说坚壁清野的程度,他们起码还要坚持半个月。
然而对此,杨玄冀却着急道:“刘继隆举众来攻,必然是打着攻入关中的心思。”
“他们麾下尽皆马军,每日行军五六十里都不是问题。”
“眼下他们即便还未抵达安定,距离安定也不遥远了,而安定距离长武不过四十里。”
“最迟明日这个时候,他们就会抵达长武城外。”
“子恪,老夫知道你想要建功,可这功劳也得有命拿。”
“长武城比起平高城亦不如,为今之计,唯有撤往新平县,乃至撤往梨园寨,才有挡住叛军的可能。”
“只要有兵马在手,朝廷即便气恼我等作为,也不敢直接下手。”
杨玄冀想要撤退,杨复恭却不同意。
若是放在几年前,杨复恭敢如此表态,杨玄冀早就令人教训他了。
只是如今杨复恭远非昔年身份,况且朝廷很多人都对他这个副使不满,所以他即便撤军,也最多带着自己那五千神策军。
他现在担心的,是杨复恭连他手中五千神策军都不放过。
“阿耶,您若是要撤军,那某可以护送为名,让您带着麾下五千兵马护送百姓南撤梨园寨。”
“只是这长武城始终有人要坚守,某虽不才,却也想要忠心报国。”
杨复恭这话半真半假,他做这些还真不是为了家国,而是觉得直接撤退,肯定会被论罪,但抵抗后不敌而撤退,却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。
如果他们父子都撤兵,到时候论罪,必然是他受罪,而非杨玄冀。
“好!”
杨玄冀眼见杨复恭识得大体,当即松了口气道:“那为父现在就领兵护送百姓及民夫南下。”
“您请……”杨复恭侧身让出道路,杨玄冀也急匆匆离开了衙门。
是夜,杨玄冀带走了五千神策军和两万民夫南下,而杨复恭只留有手中一万邠宁镇兵马。
长武城泾水与宜禄原之间的山壑中,城池周长不过二里,垒砌石块而成,易守难攻。
即便不敌,也能从后方的山壑逃亡宜禄原,南下撤往灵台县或新平县。
正因如此,杨复恭才不想半点抵抗都没有就后撤,起码要坚持几日。
在他这么想的同时,天色也渐渐变亮,而杨玄冀也猜的没有错。
翌日黄昏,长武城西边的山壑上,便升起了一道道狼烟。
“哔哔——”
“敌袭,披甲守城!!”
刺耳的木哨声作响,休息了一整日的杨复恭得知消息,当即穿上甲胄,来到了长武城的城楼前等待。
不多时,扬尘滚滚而来,数万大军宛若长蛇,缓缓朝长武城靠近。
沟壑间的朔风吹动,汉军旌旗猎猎作响,带给城内一万邠宁军极大压力。
两刻钟后,数万人来到长武城外,在城北倚靠泾水扎营。
“监军,观叛军阵上,不下五六万人,其中至少有三万兵马。”
站在杨复恭身旁的都将忍不住开口,杨复恭也不由得吞咽了几下口水。
他虽然也领过兵,讨过贼,但确实是第一次与如此甲胄鲜明的敌人作战。
但见大军扎营同时,上万马军向东奔走,又有数千马军朝着长武城靠来,压力骤增。
若非背靠宜禄原,杨复恭恐怕早就想着如何逃生了。
“汉王,这支官军有意思,竟然还敢在此驻扎。”
“看旗号,应该是邠宁镇的官兵。”
安破胡与斛斯光一左一右的开口,刘继隆居中远眺长武城,随后调转马头道:
“三日内攻下此城,前往宜禄原,收复宜禄县。”
“末将领命!!”
二人作揖应下,随后便用打量猎物的目光,开始仔细打量起了长武城。
与此同时,郑畋等人也在指挥兵马,前往百里城、灵台县的路上。
不过他们送往长安的奏表,也在刘继隆包围长武城的同时,送到了李漼的面前。
“义武、昭义、河东……这几镇兵马不是自以为雄武吗?怎么不到一个月就被叛军打得全军覆没了?!”
李漼气得双手发颤,路岩与于琮二人站在咸宁宫内左侧,右侧则是亓元实、齐元简及西门季玄和杨玄阶四人。
面对李漼的生气,六人各有心思,其中路岩不得不开口解释道:
“陛下,诸镇兵马虽然惨败,但终究挡住了叛军半个多月,且杀伤叛军不少。”
“眼下最为重要的,乃是奏表之中郑台文、王小年的谏言。”
“若是以二人谏言来看,叛军如今绕道进攻邠宁,而邠宁仅有神策军及邠宁军不到一万兵马。”
“眼下朝廷应该调集神策军及神武军驰往梨园寨,若是梨园寨丢失,难保叛军会不会为了泄愤而损毁太宗陵寝。”
梨园寨易守难攻,原因也很简单。
除了地形促成外,最为重要的还有梨园寨背后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及唐宣宗李忱、唐肃宗李亨的三座帝王陵寝。
昔年安史之乱,即便叛军攻入关中,也并未惊扰李世民的昭陵。
如今刘继隆走邠宁攻来,可谓是对昭陵贴脸羞辱。
不过对于路岩口中的推测,于琮却表达了不同意见。
“陛下,臣以为刘牧之虽然气恼朝廷作为,但应该不会惊扰昭陵。”
“刘继隆素来知进退,若是其惊扰昭陵,便是叛军众将,也不免心生埋怨,更勿论其他了。”
于琮这话倒是没有说错,不管贞观年间百姓如何,但自安史之乱后,天下百姓愈发怀念贞观年间武功强盛时。
哪怕刘继隆埋怨朝廷,也不可能惊扰昭陵。
“陛下……”
枢密使齐元简眼看他们还在聊着昭陵的事情,忍不住站出来说道:
“眼下当务之急,应该是保护陛下您的安危。”
“臣以为,刘继隆进攻邠宁之事,绝不可直接公开。”
“若是如此,那必然会引起关中骚乱,届时京畿数百万百姓,不论逃亡何处,都将阻碍天子车驾。”
“臣以为,眼下理应先派神策军以就食之名前往洛阳,至于出兵梨园寨之事,交由左右神武军便可。”
齐元简这话倒是没有问题,此前天子几次出逃长安,基本都会假意安抚百姓,然后天子偷偷出逃。
当然,这样的结果就是百姓惨遭叛军屠戮,但长安人口仍旧鼎盛不衰。
“不可!”西门季玄忍不住开口道:
“左右神武军是张淮鼎麾下兵马,张家与陇右向来说不清关系,若是他们打开梨园寨,让叛军从容进入关中,又该如何?”
西门季玄说罢,当即作揖道:“陛下,臣听闻北都牙兵跋扈,不如调左右神武军前往北都镇压河东牙兵,而派神策军进驻洛阳。”
“梨园寨固然重要,但朝廷可调鄜、坊等处兵卒驻防,实在不行就撤出黄花县的兵马,严守散关即可,撤凤翔镇兵马进驻梨园寨。”
几人的话让李漼脸色难看,似乎不管众人怎么说,他这个皇帝都只能逃跑。
尽管他心里也想跑,但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讨论,还是令人有些不舒服。
“此事交由诸位,此外传旨郑畋,着其严防死守,绝不可让叛军攻入关中!”
李漼起身拂袖而走,他最终没有勇气和北司翻脸,也没有勇气坐镇长安和刘继隆对峙。
反正只要他不明说,北司南衙的官员自然懂得如何解决此事。
这般想着,李漼脸色阴沉下来,随后命令宦官,先将内帑的东西送往洛阳去。
在他下令的同时,距离长安近千里外的一处滩涂上,无数泥土开始在夜幕下蠕动。
万里无云的天空,使得月光可以明晃晃洒在地上。
在月光的照耀下,这些蠕动的泥土开始翻涌,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苏醒。
忽然,一只褐黄色的虫子从裂缝中探出头来,触须微微抖动,复眼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。
它挣扎着,用带刺的后腿蹬开松软的土层,整个身子终于爬了出来,湿漉漉的甲壳在热风中迅速硬化。
在它爬出后,第二只、第三只……无数虫子密密麻麻地从土里涌出,渐渐连成一片,覆盖了整片滩涂。
它们抖动着翅膀,如乌云般密密麻麻的飞起,宛若一片乌云骤然冒出,朝着四面八方飞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