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有炊事班阿牛,才十八岁,连枪都没摸熟……”
“昨天晚上的阵地战后,咱们全连就只剩下了60多号人,民兵再不顶上,咱们就得拿自己人填这道防线,你看这沙袋墙,现在埋的是沙子,等会就得埋咱们的弟兄。”
段鸿握枪的手轻微颤抖,冻得发紫的食指在扳机护圈外蜷曲成弓状。
这些刻着编号的金属片里,有他前天还在食堂分享辣酱的战友,有总爱哼陕北民歌的机枪手,此刻却成了老孟掌心沉甸甸的重量。
透过破窗能看见县医院的救护车斜停在十字路口,车身红漆的“临时急救点”被风雪磨得残缺,后车门封闭着,车内,临时征召的护士陈雨正在给伤员注射生理盐水。
她的白大褂下露出半截牛仔裤,脚上是双沾满雪泥的运动鞋,原本这双鞋该出现在撤离港口的客轮上,而不是血迹斑斑的战场。
伤员是个20岁左右的士兵,腹部被弹片划开,外翻的肠子上结着薄霜,像段被冻僵的猪肠。
“轻点……”伤员的呻吟混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,陈雨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注射器,针头两次滑出血管,在苍白的皮肤上戳出渗血的小孔。
“操!”旁边的医生咒骂着扯开急救包,里面的酒精棉球冻成暗黄色硬块,像粘在一起的冰糖,他拔出手术刀用力撬动,棉球碎裂成渣,散落在伤员伤口周围。
“用牙咬开!”王医生的怒吼震得陈雨耳膜发疼,“再磨蹭他的肠子就冻成冰棍了!”
“我他妈又不是兽医!”陈雨罕见的爆了一句粗口,声音里带着哭腔,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却在看见伤员瞳孔逐渐涣散时,颤抖着扯开自己的围巾,裹住对方外露的肠子。
灾难爆发前,她还在妇产科温柔地给新生儿洗澡,指尖触到的是婴儿柔软的皮肤和温暖的羊水。
此刻,她的手却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中,握着沾满肠液的手术刀,缝合线穿过肌肉组织时发出“滋滋”的轻响,像在缝补一块冻硬的牛皮。
“姐……”伤员突然抓住陈雨颤抖的手腕,“有吗啡吗……给我先来一针吧…太…太疼了…”
陈雨猛地抬头,这才反应过来,应该给伤员先行止痛,却看见他眼中的光正在迅速熄灭。
她想说话,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住,只能疯狂摇头,用冻裂的指尖按住他的手腕,仿佛这样就能按住正在流逝的生命。
但不幸的是,此刻她只能跪在雪地里,用体温焐热手中的缝合线,缝合着一个年轻士兵支离破碎的人生。
“你狗日的给老子躲在这当林黛玉?”楼下突然传来澹台明的吼声。
段鸿探头时,正看见这位武装部主任铁塔般的身躯堵住救护车后门,肥厚的手掌攥着郑科长的羊绒围巾,后者的藏青西装被扯得变形成漏斗状。
“大男人躲在救护车后面算什么?去顶楼!那儿能架机枪!”
“我、我有恐高症!”郑科长的尖叫混着风雪钻进段鸿的耳朵,他的双手死死扒住救护车后门的扶手,领带被扯得勒住脖颈,“那顶楼风口的风能把人吹成冰棍!再说那挺53式重机枪足有三十斤,我、我抬不动啊!”
“老子陪你扛!”澹台明一把扯掉自己的棉帽,露出斑秃的头顶,“少废话!有我在,你敢当逃兵老子先崩了你!”
远处又一枚增程弹爆炸,气浪掀起的雪粒打在救护车侧面,发出密集的沙沙声,如同无数只小虫在啃噬金属。
郑科长被气浪掀得踉跄,后背重重撞在车门上。
“走!”澹台明铁钳似的手掌攥住郑科长的手腕,猛地往楼梯口拽,后者的皮鞋在结冰的地面上“刺啦”打滑,双臂乱挥着险些摔倒:“别拽我,别拽我,我有腿!”
“有腿就给老子跑快点!”澹台明的唾沫星子在风中冻成冰晶,“再磨蹭老子直接扛你上去!”
郑科长胸前的党徽不知何时歪成了45度,像极了他此刻颤抖的嗓音。
老孟摸出铁皮烟盒,里面的烟卷早已冻成脆棍,掰断时发出“咔嗒”轻响,碎烟丝混着冰晶簌簌掉落,他将断烟凑到鼻下嗅了嗅:“去年这时候,郑科来咱们旅讲营商环境,见着95式步枪都要戴白手套摸,生怕蹭掉漆。”
狙击枪瞄准镜里,澹台明正用皮带抽打郑科长的屁股。
两人的棉帽都丢在地上,露出同样稀疏的发顶,澹台明的斑秃泛着青光,郑科长的黑发间已掺着银丝。
“现在倒好,正科级成了重机枪副手。”老孟的语调带着冷笑,却掩不住喉间的苦涩。
“那至少也是为国作战,好歹死得有个人样。”段鸿将枪管轻磕窗台,窗外风雪呼啸,郑科长的尖叫被撕成碎片,混着澹台明的怒吼传来。
“他们不是来打仗的,”老孟又摸出烟盒,用指尖拨弄剩下的烟卷,冰棍似的烟身在掌心滚了两圈:“是来当移动路障的,你我都清楚,路障嘛,用完就该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