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将亮未亮,城郭像被浸在灰冷的米汤里。
太乙灸舍的门被擂得山响,一声比一声沉,似要把最后一点夜色震碎。
“林先生——!出大事咧!”
老农的嗓音劈了柴,带着夜露的湿寒滚进院来。他鞋上全是泥,裤管溅着露水,额前沟壑里积着汗,像一条条细小的河。
林怀远正伏案碾艾。石臼里,三年紫金陈艾被研得金黄,一杵一落,药香如碎金。他闻声抬头,指间尚沾艾绒,灯光下像燃着细小的火星。
“莫急,慢慢说。”
“紫金山……南麓的艾田!”老农扑通跪下,膝盖砸在青砖上,咚一声闷响,“昨夜!一把火,全烧咧!连片叶子都没给留!”
林怀远指间微顿,石杵在臼沿磕出脆响。那一瞬,他仿佛听见远处山麓传来噼啪火声,火舌卷过艾秆,千年地火被连根拔起。
紫金艾田——祖父林晏如医案里朱砂圈出的“阳脉”,太乙灸舍续命的根,如今被人掐灭。
他深吸一口气,把翻涌的血气压下,声音仍稳得像磐石:
“可知是谁?”
“黑影,快得鬼似的,脚印排得齐,像军靴。”老农抹了把泪,又颤声补一句,“天没亮,‘东亚共荣商会’的管事就挨家挨户敲门,压价收艾种,说……说再不卖,一粒籽都别想留。”
林怀远望向东方,天际正泛起蟹壳青,像一条尚未愈合的伤口。他袖中拳头攥得咯吱响,指背青筋暴起,又缓缓平复。
“走,去城西集市。”
城西集市,朝雾未散,凉棚已支起。
白布横幅墨字淋漓——“东亚共荣商会惠民收购点”,风一吹,布角翻卷,像白幡。
王管事翘腿坐在条凳上,绸衫一丝不苟,圆框眼镜后的眼睛闪着精光。小秤盘里,三年陈艾被他拨得四散,秤砣落盘,“当”一声脆响,价银压得比坟头土还低。
“品相残,年份虚,杂质多。”他啧了两声,抬手比出两根手指,“给你这个数,已是菩萨心肠。”
面前老农脸涨得紫红,双手攥紧篮沿,指节发白:“王管事,这可是三年陈艾,您这价……连本钱都不够啊!”
“爱卖不卖。”王管事嗤笑,抬眼扫过四周,声音陡然拔高,“紫金艾田昨夜遭天火,往后南京地界,艾草生意我说了算!今日不卖,明日就烂家里当柴烧!”
他身后,七八名黑衣护卫齐刷刷上前一步,腰后刀鞘撞得闷响,气势迫人。
农户们敢怒不敢言,有的低头攥紧扁担,有的悄悄后退。
就在此时,一道声音破开人墙,清冷如刀:
“好大的口气!南京的艾草生意,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东洋商会说了算?”
人群自动裂开。林怀远青衫短打,步履生风,所过之处尘土微扬。杰克铁塔般跟在右侧,刀疤班长左侧按刀,三人的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,像三柄出鞘的剑。
王管事眼皮一跳,随即堆起假笑:“哟,林神医,您救您的命,我收我的艾,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“井水?”林怀远嗤笑,随手抓起一把干艾,指腹一捻,叶脉碎成齑粉,随风飘散,“紫金艾田昨夜被烧,今晨你们就来收种,时间掐得比更鼓还准。这井水,太浑。”
话音未落,他袖袍一拂,劲风扫过,王管事身后护卫腰间“呛啷”一声,匕首出鞘半截——淬蓝幽光,与投毒刺客那把一模一样。
人群瞬间炸锅。
“果然是他们!”
“烧田夺种,断子绝孙!”